A(上)

※ ニューダンガンロンパV3
※ 最王最


  廚房傳來熱水沸騰的氣泡聲。
  小型音響緩緩流出的古典樂曲、穿梭於字裡行間的明暢視線,在具有巧妙規律的鳴笛聲之下,毫無預警將生活的譜面切得細碎。
  抬起雙眼,昏沉且膨脹的不快感襲上眉心。最原終一的指腹貼上手裡未被裝訂的文件邊緣,往桌面敲弄兩聲、排列整齊後,便不疾不徐地起身,沐浴在有些刺眼的日光燈下,朝聲響方向走去。

  自「事件」結束至今,並未度過太久的時間,他們從一個世界戴上儀器,被丟去另一個世界,後來再從另一個世界的缺口走回「新的世界」。會以「新」來形容,不過是因為失去最初的記憶,無法和腳下現況相互比較,才如此歸類出的方便解釋。
  然而所謂的日常生活,是足以經由熟練成形的。
  撫摸社會的形體找到自己的定位,像剛孵化時對寬廣世界兼具好奇及不安的雛鳥,重新學習展翅的方式和規則。

  捲起袖口,最原打開流理台上比自己要高了顆頭的儲藏櫃,拿出做工精緻的咖啡粉罐和濾紙,刻在玻璃罐的銀邊字體有一大半還沉在深色裡。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沒有被消耗太多,是從現在這份工作的老闆手中接過的禮物。「偵探和咖啡很合得來吧?」在辦公桌堆積成山成海的書籍中,面貌慈祥的老爺爺身形顯得更加矮小。最原從這段話裡聽不出太多言外之意,而他相信對方是單純這麼想的,倒是自己在聽見「偵探」兩字時,好不容易才忍住從背脊竄上的涼意。
  倒是徵信社裡的工作一點兒都不浪漫,其中大多是單調且反覆的行政事務,不過早在踏入鬧區暗巷通往二樓的階梯前,自己也做好應有的覺悟。
  實際上,最原認為自己算是十分幸運了(畢竟自己「以前」就跟這些繁雜瑣碎的工作為伍)。
  在度過最初的半個月,他確認了一件事:這個世界不存在「超高校級」的概念。政府的認可機制不存在,留下的僅有記憶裡的曖昧證明。最原察覺到這件事後,有一瞬懷疑自己是否什麼也不是,所謂偵探的觀察與分析能力難不成是自欺欺人?但他很快便打起精神。是呀,那些都無所謂。重點是他還活著。無論一切如何荒謬虛幻,「他們」都還活著。

  那天最原拔掉頭頂的儀器,聽見對角線傳來春川與夢野的呼聲時,內心鬆了一口氣。
  不可思議的是,當他們在無人設施來回渡步搜索時,見到死去的同伴出現,好好地、一如往常地站在眼前,那是一間大型放映室,設計成教室的模樣,螢幕上映著的畫面是不久離開前,才囚學園最後毀滅的模樣,包括最原他們沿著光亮走出的「洞口」……清醒後的半天相當漫長,根本不及湧出吃驚的情緒,他們先是花了好些時間哭泣。赤松走向他身邊,抽出手帕的同時,最原注意到對方瞇著發紅的眼睛,接著以熟悉的語氣朝自己溫柔說道:「歡迎回來。」
  他們三人是所有人之中最晚清醒的。
  不是所有人都在那裡。

  沸騰的水漫不經心倒入裝了粉的濾杯內,一陣白霧湧上五官,讓最原錯愕地叫出聲音,直到行動跟上意識為止,燒水已經斟入底下馬克杯的八分滿,咖啡的香氣頓時充斥鼻腔,再擴散至整個屋內,他嘆了口氣,無奈地繼續等待悶蒸。最初在家沖泡的幾次,味道總是比在辦公室喝到的還要苦澀,一問才得知與水溫的關係密不可分,高溫會逼出咖啡粉的萃取物,味道雖濃,但他喜歡要更酸一些的,照理來說得再耐心等水放涼才是上策。
  偶爾輪到自己替同事沖咖啡時,也會發生類似的失誤。看來自己各方面都還是實習階段呢。最原自嘲地想。

  ──叮咚。
  簡單清潔完檯面,握住咖啡把正要走回客廳,突如其來的電鈴讓最原停下腳步,直覺瞄了眼牆上的時鐘。晚上十一點四十分。輕快的琴聲仍懸在耳邊,古典樂廣播再二十分鐘後結束,屆時又會重播當天的新聞節目吧。
  鼓譟的直覺在心底發出陣陣雜音,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會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,將馬克杯放在桌面時,動作幾乎輕得撞不出聲音。
  雖然周圍沒有其他人,但最原仍是保持冷靜的表情走近玄關,將右眼貼上貓眼的圓孔。詭異的是,他只看見模糊又渾沌的深色,出聲詢問也沒有回應,又一次換來刺耳的門鈴聲。
  最原下定決心轉開兩道鎖,小心地開出一條細縫。

  「晚安呀,小最原!……還是該說『好久不見』?」
  此時感受到門扉後的重量也來不及了。整個身子趴在門上的對方順著空隙,往身後大力地拉開大門,外頭冷冽的晚風一下子滲入他的髮絲與指尖,提著不大也不小的黑白格紋行李箱,比自己身高略矮一些的人影笑嘻嘻地站在眼前。
  熟悉的口吻、長相,以及服裝,讓最原在喊出對方的名字前,漂浮在腦海遠處的潘朵拉盒子跟著被撬開,光是盯著那雙彎成圓弧的紫色眼睛,世界便頓時瀰漫濃郁的血腥味。

-

  留下行李和愣在原地的最原,王馬小吉逕自跨入室內,視線大膽地環視一圈。
  意外住得不錯呢。明明是住在好房子裡,冰箱就裝了這點食物?真懷疑小最原的生活情趣……哎呀,小最原什麼時候開始聽起古典樂了?搭配咖啡跟工作資料,嗯嗯嗯,這個組合……果然很搭啊!「超高校級的偵探」!
  伴隨輕快的腳步聲,王馬幾乎在所有所見之處都留下評價,而回過神的最原早已不及阻止肆無忌憚翻閱文檔的行為,更趕不上堵住對方輕鬆脫口而出的稱號。無意識扶上行李箱手把,上頭未殘留一點餘溫,冰冰冷冷的,什麼都感覺不到。

  彷彿在刻意等待回應似的,前一刻聒噪不已的王馬陷入沉默,選擇坐在不久前還是最原的那張沙發上,雙手貼在馬克杯兩側,比起要喝,模樣更像是在取暖。管絃樂團從容地交織樂譜,節拍逐漸加快,最原覺得自己正被彼端的那道視線丟了個圈,不鬆不緊地套上脖子,使身體動彈不得。

  「你果然先離開『那個設施』了。」
  好不容易硬是擠出字句,最原對自己發出比想像中要冷靜的聲音嚇了一跳。
  「沒錯,還以為我來到天堂了呢!直到看見旁邊睡得很沉的小春川......啊啊,真讓人失望。」這麼說著的王馬立刻又彎起眉眼,「不過這裡比起天堂要有趣得多吧?」
  最原姑且先關上鐵門,不過沒有上鎖,想著反正很快就要請王馬離開(他也「姑且」忽視腳邊行李箱的存在),雖然心中積滿想問王馬的事情,但難道他現在問了,對方便會照實回答嗎?這道問題讓最原能異常自信地填入答案。只是說不在意是騙人的。最原左思右想,盯著又安靜下來的王馬,如同嘲笑自己剛才篤定的念頭般,劈頭丟出問句。
  「王馬……你這三個月去了哪裡?」
  「去了哪裡」。曖昧的問法讓王馬的嘴角勾得更深。
  「邪惡組織的首腦會去的地方,是哪裡呢?」
  認真回想和對方有關的記憶,「再怎麼說都不存在吧……『DICE』。」
  「嗯?怎麼這麼想?」沒有遺漏耳邊的細語,王馬的食指抵住下巴,彎著頭睜大雙眼,「小最原不也是在小小的事務所當偵探嗎?哎呀、所謂的偵探已經是過時用語了吧,抱歉抱歉。」
  「──為什麼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工作?吶,王馬,你到底有什麼目的?」

  收音機傳來報時的旋律,那道勒緊脖子的視線讓最原終於吐出自己所有的疑問與情緒,他倒未直直瞪向王馬。老實說,講出這段話的時候,甚至沒有真正生氣。他本來便不擅於這種情緒,不如說是有些苦惱,因此只是看著那杯被摸涼的咖啡,熱氣徹底消失,深怕從王馬清晰的紫色眼睛窺見不堪的自己。
  三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,卻足夠讓人培養習慣性的動作或思想──確定自身處境,找到生存的步驟,接著加以熟練。最原並非刻意要遺忘過去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那些事,然而光是彎腰撿回那些屬於自己的碎片,不知不覺就讓最原離那段鳥籠的日子愈來愈遙遠。
  直到剛才王馬出現在他的面前。帶著相同的笑容,穿著相同的衣裝,最原的脈搏跳得相當快。
  對方再來會說些什麼?想要做什麼?
  有和他一樣順利拾起碎片嗎?
  清醒發現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在想什麼?
  壓縮機降下來的時候在想什麼?偽裝成首謀的時候在想什麼?看著動機影片時又想了什麼?擅自說輸掉遊戲就要殺掉自己,最後在刀戳指縫時劃傷手指,幫忙包紮時對方卻滿足地笑著說是他贏了的時候,到底在想什麼?到底在追求什麼?

  不是「為什麼選擇這樣做」,而是「在想些什麼」。
  關於王馬小吉的所有作為,儘管需要繞圈思考,但暗中都有一條將邏輯合理串起的絲線,最原就是這麼讓它在手腕上繞呀繞的,捉出最前端的線頭,找到對方的意圖。然而後者完全不是這麼回事,他無法推理王馬的心思。面對肉眼未見的線(假如確實存在的話),使得最原總是手足無措。謊言的本質。連是否有答案都無從得知,一道未知的謎題。

  「其實啊,從今天起我就要住進小最原的家了!請多指教!」

  血液在奔騰。難解的謎。「超高校級的偵探」。最原嘗試保持冷靜,現在的自己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般人,劃掉不安,緊張和恐懼,通通不是眼下「最原終一」的解答。那麼,此時此刻心跳加速的理由是什麼?即使不想承認,仍舊得抬頭面向真實。這件事他絕對不會忘記。同時耳際隱約流入廣播主持人講述上周發生的連環殺人案。這麼一提,似乎有同事接到其中一名受害者家屬的私下委託,不久前展開調查。
  漫無目的地想著無關緊要的他人事,早已抬起雙眼,注視王馬眼睛的最原忽然明白了。
  浮沉在瞳孔中央的自己,正在「期待」些什麼。

  不過無論如何都太可疑了……最原憑著直覺,馬上駁回對方連提議都不算的肯定句,硬是讓裝哭喊著「哇啊啊啊──小最原好過分啊!對久久未見的好友這麼冷淡會沒有朋友哦!」的王馬連著行李一併趕出去,確認三次門鎖,轉頭走回被王馬強佔的位置,坐下時順道喝了口冷卻的咖啡。本來以為是解除突發狀況後的鬆懈才使精神異常疲勞,意識卻漸漸不顧腦袋響起的警報,緩慢化為一片濃稠的黑暗。

  「嘻嘻嘻,在加熱的水裡當一隻慢慢被煮沸的青蛙是什麼感覺?」
  再次清醒時,迎接最原的是王馬臉部的巨大特寫,從圓滾滾的眼珠裡見到自己惺忪的睡臉,接著從縫隙之間認出背景是自己的房間。透過斜前方的窗戶,早晨柔和的光線鑲上對方的髮絲邊緣,他的眼睛刺痛地眨了又眨,才準確對上焦距,至於身體除了疲倦外並無不適。
  「分別告訴你一件壞事和好事。」不給最原開口的機會,王馬湊近他的側臉,刻意壓低聲音,熱氣染上耳根,「壞事是小最原太沒防備心所以中毒了,看醫生也診斷不出來,加上潛伏期,一個月後就會死!好事是只有我有解藥,太好了呢,因為只要讓我住滿一個月就能換到解藥,很划算吧?當然這不是說謊喲,誰叫我最討厭騙子了。」

  鼻腔充斥著葡萄汽水的甜膩香氣,茫然的最原終一心想:自己又摔入了非日常生活的詛咒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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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些更動所以刪掉重發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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